又睡著了。
張開眼看到的冷白色日光燈，刺激得讓還未完全清醒的眼睛闔上數秒。撈過來的手機，螢幕上是熟悉的十一點。掙扎了下，她還是認命地拔起自己，緩慢如剛被感染的喪屍。至少今天得好好洗個澡，畢竟是一年的最後一天，混沌的腦袋裡殘存的理智這麼說。
脫下手上的腕表，指尖因為夜晚的風冷得有些不靈敏，拆了幾下才拆開，扣太緊的錶帶留下印記，但她不想承認自己必須往後扣一格。惱怒的她三兩下脫個精光，挪開掛在穿衣鏡前的長外套，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脫下手上的腕表，指尖因為夜晚的風冷得有些不靈敏，拆了幾下才拆開，扣太緊的錶帶留下印記，但她不想承認自己必須往後扣一格。惱怒的她三兩下脫個精光，挪開掛在穿衣鏡前的長外套，盯著鏡子裡的自己。
過了一天泛黃的底妝，唇膏早已掉光的嘴因乾冷龜裂，沒有妥善照顧的髮尾分岔嚴重，肉感的身軀因為服飾勒出不淺的紅痕，胸下一道，恥骨旁兩道。她扯起嘴角，揉揉突出的圓滾肚子。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自己。她嘆口氣，把手指伸入肚臍按壓，再沿著腹部延伸至胸下的一道淺色寒毛往上刮拉。
肚皮像麻糬般輕易地往兩側敞開，染成墨黑的臟器一覽無遺。
這也早就習慣了。
端出臉盆，正準備掏出胃部，她才想到忘記裝水。室友都已沉睡，她就這麼赤裸地踏出房間，轉進一門之隔的浴室。熱水又被關了，冷水讓她直打顫，透明的水盆裝半滿，她就先躲回還算溫暖的房。濕漉漉的腳踩上床單，打開床邊的窗戶，伸手出去轉開窗旁的瓦斯罐，嘶的一聲，瓦斯味飄出，點燃久積的怒火。她不懂室友為何總是在她沒回來的時候就關上瓦斯，就算爆炸也是先死窗邊的她啊。
不行，再氣下去就天亮了，她深呼吸，回到鏡前。
冰冷手指碰觸胃部，讓她縮了縮。輕柔卸下溫熱的胃，浸入比手更加寒冷的水裡。胃裡沒有剩下什麼，搓洗著沾滿表層如黑泥般黏稠的物質，她順便掏淨空蕩的肉腔。早上只喝了黑咖啡，中午買的便利商店三明治，乾癟如隔夜的存糧，薄薄的肉片和軟爛的生菜，加熱不完全下，更加走味。但她還是餓得吞了好幾口。不過還沒吃完，就被抓去開會。等等記得把包包裡面的半個包裝不完整的三明治掏出來，不然天氣再冷，明天打開包也會看見擠出塑膠袋外的可怕的異世界。
半盆水洗成看不見手指的黑，裡外都乾淨的胃放上鋪好的雪白毛巾，乍看之下紅潤健康，但她最近常絞痛。聽過朋友胃潰瘍的經驗談，她雖然也用手電筒看過胃裡，不過她實在無法分辨哪個凸起不正常。該找時間去看個病了，再不行就請假，她順便記起之前健康檢查被叮囑進一步檢測的子宮。子宮太過纖細，她一向不大敢清洗，深怕哪裡裝錯就會讓每逢月經就會來臨的悶痛加劇。
端著汙水倒進馬桶，重裝了水，整副腸子(大腸連小腸)放入熱氣蒸騰的水中。腸子同樣浸滿深褐近黑的髒汙，但展開太過麻煩，她抓過軟毛的牙刷，仔細梳洗。相較同事瘋狂尋求順暢良方，她煩惱的反倒是腹瀉。每餐飯後就算了，但她就連喝多了水都會拉肚子，還因為太常離開座位，連經理都找她談過。比胃淺淡的顏色，泡在熱水裡更加迷濛，她邊刷邊想，到底是哪截出了什麼問題，但她從來搞不清楚。
等整個腹腔都清理完畢後，熱騰騰的臟器擺在攤開的大毛巾上，漂亮乾淨如商場裡的展示品。她曾經想要拍照，但怕哪天被誰看到會鬧出大事，所以總是放下手機。她對鏡打開胸腔。濃厚刺鼻的惡臭飄出，層層漆黑硬殼包裹中間偏左的器官。敲落如血結痂而成的外殼，花了數十分鐘，才見到那顆鼓鼓跳動的肉塊。明明不敢處理子宮，她卻能毫不猶豫地將心臟摘出。或許，因為這是她最先開始清理的器官。她記得第一次意外敞開胸腔，原本預計看到鮮紅一片的血腥，卻被如沼澤黑泥的濃厚氣息嚇到。那時還沒有這麼嚴重，心臟在汙泥下仍依稀可見，但她還是花了好幾周克服心臟停止的恐懼，再花了幾天尋找清洗的方式。肺部倒是一直都只有沾上煤灰般的污痕。
她看著烏黑的心臟沉入清澈見底的水裡，墨黑瞬間擴散，汙染整片潔淨。她用比剛才更加輕柔的動作，慢慢清理層層疊加的汙穢。先從粗大的主動脈開始，這裡沾裹的穢物雖然總是把指甲染色，洗過三四遍就可見到血管原本的淡粉紅，並擦去滲出的殘餘積血（血液從不噴出來這點讓她很感謝）。把依附其上的血管逐一清理乾淨後，才動手剝去黏附在心臟本體上的汙泥。粗糙不平彷彿瀝青的厚厚髒汙，花上幾十分鐘才能清出拇指大小的區域。相較清洗其他部位時隨著手指動作平緩的呼吸，她每次洗到心臟總會眉頭深鎖，眼眶發熱，最後落下眼淚。淚水不停滑落，滴進換過兩次仍然污濁的水盆，她看著大半部分仍覆蓋在深黑硬殼下的心臟，洗淨的地方蒼白如不能再跳動。總是直到此刻，她才會對每日沾染上內臟的異常物質，感到恐懼。她到底做了什麼？她邊用袖子揩去淚水，邊對著指尖的黑發愣。
打起精神，再換了好幾盆水，汙水從濃稠不堪的深黑色逐漸洗成淺灰，最後透明，心臟才恢復正常的顏色。雖然沒有到十分健康的紅潤，至少乾淨清爽。把熱呼呼的心捧在手裡，她反覆檢視，仔細觸摸了好幾回，才放上毛巾正中央的位置。
準備好盥洗用具和衣物，她跨進浴室，帶著的手機螢幕上是跨年晚會的重播，她在清洗中錯過跨年。把手機立在洗手台上放牙刷的小隔板，拿起蓮蓬頭。溫暖的熱水沖進空無一物的軀幹內部，淘洗出剩餘的黑泥，調整至適當力度的水柱帶來按摩般的搔癢，暖和的熱度從最深處逐漸舒展，讓她發出嘆息。
畫面裡擁擠的人潮，隨著台上藝人的鼓譟對閃爍光芒的101瘋狂歡呼。
她跟著倒數。
「5，4，3，2，1．」
「新年快樂。」
從體內洗刷而出的水終於無色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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