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負了他。
他為了復仇而活。
不停顫抖的雙手沾滿鮮血,紊亂的呼吸趕不上劇烈心跳,近乎窒息。但他只能跑著,身後的兩個孩子也奮力地跟著奔跑。
即使因虛弱而幾度踉蹌,赤裸雙腳滿是挫傷,但他們沒想過停下。
不能停,絕對不能停。要立刻逃離這裡。
將視線自腦海中的畫面移開,他感覺到臉頰被溫柔碰觸。
「小米,冰淇淋要融掉囉。」笑著擦去他臉上沾到的奶油,婦人提醒著。他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挖起一大口冰淇淋。夏日的午後,冰淇淋店生意火熱,他與「母親」坐在店家提供的咖啡座上分享一大杯聖代,消暑的涼意帶著他最愛的巧克力甜味。
瞇起的眼沒有血紅,沒有文字。
他喜歡這樣的日子,但他不是這段時光的主人。
如果可以選擇,他想擁有這個午後,但世界不願給予「如果」如此奢侈的想望。
於是他闔上眼,再睜開時已回到殘破不堪的居所。
從散放桌上的甜食中翻出巧克力,撕開包裝咬下。溢滿口腔的不是甜味,而是滲進喉嚨深處的苦澀。牙齒碾磨碎裂的硬塊,廉價化學味取代方才的香甜。在他學會利用武器附身之後,他善用這樣的能力得到一切能支持他們的物質。只有偶爾,他會放任自己浪費時間在無利可圖,甚至無趣,卻令他幾乎陷入的時刻。第一次是在擁擠的地鐵站,不小心刺到環抱公事包、一臉疲憊的上班族。好奇心使然,他成為三十分鐘的「山田孝介」。
那個晚上,他第一次知道什麼是「家庭」。
但穿戴別人身分的他,所有獲得的時刻,都不屬於自己。對他揚起的微笑也好,擔心的皺眉也好,都是給予他暫時借來的軀殼。他知道身陷幻覺的可怕,於是他總在著迷之前脫身,回到屬於他的現實。犬和千種剛開始會擔心,習慣之後,他們會在他回來時問起他的所見所聞,並且一起笑鬧調侃,但更多時候是全然的沉默。
他帶回的僅僅是那些瑰麗幻夢的碎片,晶瑩透亮,碰觸卻會劃出道道血痕。但是他們仍希望他說,就連庫洛姆也總在醒來後,聽著他們轉述。這是他們專有的童話故事。
不過,現在基地裡沒有聽眾。千種他們出門採買,似乎在計畫著什麼,因為他們在臨走前要他再三保證不會突然消失。此刻的他還在水牢之中,此地的他暫棲在少女脆弱的體內。庫洛姆昨天轉達了大家的意思,他笑著答應今日暫時出逃。綻放在她臉上的笑容是冰冷夢境中難得的溫度。
站起身,他走向窗戶。
陽光依舊燦爛,只添上一點橘紅的黃昏色調。
逃出那個地方後,他在第一次見到太陽時流下眼淚。
心臟瘋狂鼓動撞擊,淚水無法抑止地滑落,因為感受到熱度而升溫的皮膚,陌生得令他迷惘。身旁傳來低低的哭泣聲。
這是他們的第一個朝陽。
他在那刻決定,向剝奪他陽光的黑手黨世界報復。
因此他要活著。直到看到整個腐朽的地下帝國崩杞的那刻。
不是沒有考慮過將一切拋諸腦後,以全新身分展開新的生命。但鮮紅的眼瞳鎖在他的眼眶內,正如那些不時出現的腥臭記憶。千種臉上的條碼、犬腰際的動物獠牙,還有他們在午夜時因為夢魘纏繞而哭泣的掙扎,加深了他的決心。
而他們願意跟隨他,走向無返之途。
※
「骸先生──」犬的聲音突然爆出,他回身對著大包小包的少年們露出淺笑。放下手上的塑膠袋,千種以一貫的冷靜音調說著:「買了點東西,犬浪費太多時間。」
「才沒有!是阿柿磨磨蹭蹭!」瞬間回嗆,犬丟給千種一記中指。
如往常吵鬧起來的兩人,鬥嘴了幾分鐘,才終於拿出藏在背後的東西。
突然靜默的他們互看對方一眼,然後向他遞上可以單手提著的白色紙盒。他伸手接過,眼中帶著疑惑。
「生日快樂,骸先生。」犬咧開笑容,千種露出難得的微笑。
蛋糕的香氣自紙盒中飄出,他眨眨眼。
他們記住了那個自己只提過一次的日子,那個連他都幾乎遺忘的日期。
手中的紙盒不大,只能裝入一人份的小蛋糕。他知道他們最近生活拮据,因為庫洛姆曾經在夢中擔心地提到,千種和犬總是直到深夜才回到據點,一臉倦容地將食物給她,卻從未在她面前進食。他也知道彭哥列的門外顧問時不時會派人關切,但他們大多時候都是叫囂著趕走他們。他都知道。
但此刻,他手上卻拿著這個紙盒。
眼見他沉默,忍不住開口的犬喋喋不休,說是正好經過蛋糕店就想到他今天生日,於是順手買下蛋糕的推託之詞,試著掩飾他們明顯的意圖,千種也難得沒有打斷他的辯解,反倒出聲附和。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眼中出現許久未見的溫度。
這世界負了他。
但他願意為了他們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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