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手]一等星 (試閱)

　　「恭喜畢業。」

　　接過畢業證書，手嶋看著自己微微散發銀光的手，一時有些恍惚。他記憶裡的這個日子，是櫻花盛開的春天。因為他的叫喚轉身，金髮少年的眼神穿過飄落的花雨望來，嘴角舒展成如新月般的弧度。粉紅花瓣沾上他同樣彎起的眼角，碧藍的眼瞳裡滿是春色。

　　一。

　　他幾乎要伸手觸碰他的臉頰，用指尖摩娑帶笑的唇。

　　但現在，他站在透明講台中央，身上不是綠色西裝外套，而是披掛兩肩的藍邊垂布。眼前沒有紛飛而下的淺粉，只有無邊無盡的沉沉墨藍。於是當然沒有，將鑰匙與心同時遞交給他的，名為青八木一的金髮少年。他依循指示對閃爍的鏡頭微笑，校長握住他的手，給予了數不清多少次的相同祝福。他踩著皮鞋下了講台，鞋跟敲擊階梯，總共七響。

　　今天，是他們分別的第七日。

　　那時被強制召回的他，還沒來得及抹去滿臉的淚，就被帶進恢復室裡。模糊的視線幾次聚焦，才認出房間裡笑吟吟的老師。

　　「辛苦了。」邊讓他坐下，老師遞來裝著黃色飲料的杯子。手嶋努力從發脹的腦袋裡，抓耙出這款飲品的名字：安定心神的瓊，宇宙旅行後最受歡迎的補給飲料。液體滑落喉嚨，照理應甘美勝過地球上的任何食物，他卻只記得兩個小時前，從青八木舌尖舔下的冰淇淋。

　　「歡迎回來，手嶋。」老師拍拍他的肩膀。

　　他卻不覺得回到了哪裡。

　　經歷漫長繁複的檢查後，手嶋蜷縮在床上，蓋住臉的米白薄被有曬過的味道。就像昨天入睡前，青八木用被子將他捲進懷裡的時候，蒙上鼻尖的氣息。

　　剛手腳並用打過架的他氣喘吁吁，起因是猜拳輸了想賴皮。「純太，說話要算話。」青八木緊緊用腳箝制仍試圖掙扎的手嶋，帶笑的聲音同樣氣息不穩。被蓋住嘴的他嗚嗚抗議，壓制者只是伸長手，撈來白襯衫和黃底格紋長褲。把被子從紅起的臉上移開，輕輕嚙咬發燙的耳垂，溫熱吐息跟壓低的嗓音一同搔刮耳膜。「說話要算話。」青八木真的學壞了，他嗡嗡作響的腦袋毫無招架之力。

　　今天早上他們又再洗了一次床單和被套，晾開的雙人床組在陽光下烘出混雜洗衣精的香氣，青八木在他夾好最後的曬衣夾時，吻上他汨出薄汗的後頸。

　　吻的溫度還在。

　

　　手嶋緊緊閉上眼。

　　

　　溫柔的撫觸、落在各處的親吻，與他共度的最後七日，他反覆回想，意圖把燦金的回憶一層層烙深，燙出無法抹滅的痕跡。壓抑的哭音哽在喉頭，短短三個音節不停重複，直到斷去意識。

※

　　手嶋的宇宙旅行症候群比預期的嚴重許多。

　

　　看過幾次醫生，得到的都是讓他多出去晃晃的建議。

　　畢業前夕選擇的修業旅行，他是懷抱著點冒險犯難的期待，將地球排在第一志願。不多不少的二十四地球年，比到其他星系見習更為短暫，距離近到不行，卻附加暫時消除記憶的小樂趣。「小樂趣」，他真想毆打當時那麼想的自己。

　　 「就像做了一場夢。」前輩們分享道，情節豐富，身歷其境的一場夢。興許不比午後的白日夢長，醒來剛好能吃點心。他們輕鬆寫意的表情，讓他穩穩定下次序。手嶋的光芒在同樣年歲的同儕裡不算耀眼，獲配的職位也不是那些名稱響亮的星宿，於是他決定至少要留點有趣的經歷，供即將到來的漫長駐守回味。

　　他沒料到的是，遇上自行車與青八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