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題] 聯繫

　　將鑰匙掛上門邊的鉤子，志強搔搔因寒風發紅的鼻尖。今天也是忙碌的一天，連假前的工頭比晚娘還苛刻，硬是把三天假期的工作塞在這個禮拜，今晚更是壓到快十點才放走他們。近中秋的夜晚已開始起風，回家路上的一點酒只是讓餓蟲搔刮著胃壁，穿薄短袖的他進房後連打了三個噴嚏。

　　摁開電燈開關，房間順利亮起略暗的橘黃。掏摸下口袋，把零錢、手機跟不知道哪來的糖果紙放在桌上，還有幾張揉皺的紙鈔。脫下沾滿粉塵的長褲跟上衣後，才抓起放在塑膠杯裡的半截菸，重新點起。

　　呼出一口氣，熟悉的氣味緩緩漫開。原本痠痛的肩膀和脖子輕鬆了起來。他微閉上眼，笑出嘴邊的皺紋。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阿爸也會在飯後呷一根菸(恰恰是他現在抽的牌子)，抱著他的手總飄來淡淡的菸草味。小時候的自己不大喜歡這味道，因為鼻子會發癢，每每試圖拉開染著味道的指頭，反而讓阿爸笑著將手掌往他鼻尖送。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卻習慣了。

　　「你長得跟你阿爸越來越像。」最後一次見到阿母，眼睛幾乎睜不開的她輕拍他拿菸的手，笑得像春日的花。


　　直到手指被燙了下，志強才回過神。有點難為情地嘿嘿笑著，自己這毛病改不了，想到什麼就會忘記做到一半的事。後移手指，彈了彈菸灰，站起身推開窗，讓整房間的煙散去。小窗子外的天空，接近圓滿的月亮透著溫潤的光。或許是這樣的日子，他才會想起那麼久以前。

　　阿芬還和他一起的時候，他們會一手一個牽著不大會走的雅婷和家豪，走到離家不遠的公園賞月。雅婷乖乖坐著，聽他說故事，家豪聽不到兩句就會被吸走目光，一下子跑不見，阿芬只好邊追邊罵。但不管跑多遠，那囝仔總能搶先拐回他懷裡，對著快喘死的他媽露出無辜表情。阿芬會對著他們父子抿起嘴，他就知道該打幾下屁股警告兒子，免得等等被一起唸。

　　那時的月亮，好像比現在更大更圓。

　　他大力地吸了口菸。


　　等到菸抽完了，他才拿起手機。掀開蓋，一字一字輸進號碼。過小的鍵盤有點難按，但是比起雅婷上次帶他去看的那些，他還是習慣有按鍵。長繭的手指用觸控螢幕，就是會不小心多按幾碼，而且有按沒按根本無底。雅婷說不過他，就讓他繼續用早已停產的掀蓋手機。

　　嘟嘟嘟的電話音響著，一直響著，最後轉入語音信箱。

　　從抽屜裡拿出厚厚的小本子，翻開第一頁，仔細核對後再次輸入號碼。同樣是綿延不絕的嘟嘟聲，直到雅婷的聲音透過機器傳來『我們現在不在家喔，請晚點再打。』明亮得像她當初說要結婚的那通電話。

　　他看著本子，輸入另外兩個號碼。

　　等到第三次撥出的時候，他才想起家豪說過，他們要跟阿母還有那個人出國玩，但他記不起來是中國還是哪裡。

　　『阿爸，我們會帶土產回來。』家豪那時奮力壓過小肉包（他一直覺得把孫女叫成食物很奇怪）的哭聲，向他保證。

　　他掛掉電話。


　　點開手機裡面的相簿，他看著螢幕裡一張張笑臉。想起阿芬把手機塞到他手上時的表情，還有那句小小聲的話。

　　「以後有什麼事，就打回家裡，我都會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