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他已站在雨中。
細細疏疏的雨滴落下,在黑髮染上點點水光。眨眨眼,他看見手上戴著的手套殘破不堪,掌心撕裂開一條醜惡的縫,歪歪扭扭延伸至虎口,大大的「必」被泥土蹭得模糊不清。試圖拍掉砂土,邊想著回家要好好縫補,一抬頭,卻看見臥在柏油路上的兩個人影。一白一藍的車衣,他再熟悉不過。
雨突然凌厲成打在身上陣陣刺痛的滂沱。
※
手嶋純太自夢中醒來。
自從恢復訓練以來,有一陣子沒做過這樣的夢了。
喝了口水,安撫紊亂的心跳,他撥開前額的髮絲,深吸口氣。沒事,他在心中喃喃自語,右手張開又握緊,沒事的。大概是之前IH時,旁觀的青八木眼中閃耀而明亮的興奮,提醒了他一度可能實現的夢。他知道青八木不怪他,也知道自己拚盡全力,但總會在鬆懈下來的時候再度驚醒。耽溺於過去的失敗無濟於事,但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起之前一次次送上頒獎台的,矯健如雄鹿的搭檔,在最該衝過終點線的時刻,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止步。
他抹過臉,不意外地擦去汨出的淚水。
※
晚上做了惡夢,以致早上稍微精神不濟的他,直到收到同班同學的集體拉炮,才意識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笑容滿面地接過將塑膠袋撐得扭曲的零食(「多吃點啊感覺你最近瘦了。」最會照顧人的班長這麼說道),對遞來眼神的青八木輕眨下眼,暗示等等一起拿到社辦給那群正在發育的傢伙。
老師進來後,他越過鬧哄哄坐下的同學,看見青八木回以一個有點彆扭的眨眼,讓他不禁輕笑出聲。
「是……」
到了社辦以後,不免俗地又迎來一陣此起彼落的響炮,和捲捲飄落的彩帶。他笑著接下大得有些驚人的蛋糕,聽著學弟們七嘴八舌地形容他們是求了多久才讓食堂阿姨讓他們冰蛋糕,一邊吐槽著:「這麼大難怪阿姨拒絕啦。」一邊接過古賀遞來的切刀。有點不合諧音的生日快樂歌被中氣十足地唱了出來,他忍住笑意,之後一本正經地許下明年還能再在IH奪冠的心願。吆喝歡呼聲中,他注意到青八木沒有瞇起眼睛。
「青八木剛剛聽到我的心願,感覺沒有很興奮呢。」
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他在當天回家的路上,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將這件小事拋出。說了之後,立刻感到後悔。啊說不定是自己看錯了,青八木他可能只是在放空啊,這麼像少女的細膩真是不需要,青八木會覺得我很奇怪吧啊啊啊。在青八木沉默的短短幾秒,他腦中奔過連串哀號。
轉向他,湖水藍的眼瞳直直攫住他的目光。
「純太太責怪自己了。」
音量不大,卻字字清晰。
「我有嗎?」然後決定用笑容掩蓋剛剛瞬間被抓住思緒的動搖。
「純太的願望不是為了自己。」青八木說,純太許下的願望是『希望你們再贏得IH冠軍。』下一次的IH隊伍,在他心中,沒有手嶋純太的位置。聽著青八木複述,他也嚇了跳,直到上秒為止,他都以為自己許下願望的主詞是「總北」。
他抓抓頭髮,有些難為情。「應該是看著學弟們,有種『交給他們了』的感覺吧。」能力耀眼的新生總北,相對之下黯淡而平凡的自己,適合站在頒獎台下為他們鼓掌歡呼。雖然沒有放棄參加IH,但他早就知道,夢想與現實間,橫亙著深淺不一的壕溝。沒有青八木的他,真的有辦法去到那個地方嗎?沒有他的青八木,是不是能更快到達那裡?
「純太的頭腦比我厲害很多,沒有純太,就沒有現在的我。」
他看著青八木逐漸靠近的臉,夕陽將金髮染上淺淺的橘,略長的睫毛下,眼神堅定。乍聽肉麻的話由他說出口,卻讓他不由自主地卸下表情。
「我沒有後悔跟純太組成兩人隊伍。」
然後,他被擁進他懷裡。
※
那天夜裡,他同樣站於雨中。
同樣細密的雨點落在白色車衣上,頭髮吋吋濕潤起來的時候,遠方走來那個他永遠不會錯認的人。金黃柔軟的髮絲垂在肩上,天藍色的眼睛略彎成他最喜歡的月牙。
趴搭。
而他被摟在傘下,耳邊傳來跟今天下午一樣的祝福。
「生日快樂,純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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