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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髮附喪神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個花盆,長方形的咖啡色器皿,是花店裡最常見的輕薄材質。銀髮短刀踏著單齒木屐蹦蹦跳跳過來的時候,他剛往裡面鋪好第一層保水透氣用的褐色蛭石。今劍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滿臉好奇。
「你要種什麼?」他蹲下身,看著同樣屈膝的他動手鋪上第二層顏色更深的培養土。
「牽牛花喔。」岩融用手指翻鬆剛鋪好的泥土,再從放在旁邊的小皿拿起浸泡過的種籽,將其中幾顆放上今劍攤開的掌心。吸足水分的黑色種籽膨大飽滿,今劍用指尖戳了戳,濕潤的手感讓他彎起眉眼。他們把種籽放進以拇指按壓而出、距離適中的凹痕之內,再撒上一層薄薄的土。
「要隔開距離,他們才有空間好好長大。」岩融解釋著,邊將澆花器遞給今劍。
亮橘色的壺嘴微微傾斜,細長水流灑出弧度,逐漸濕潤的茶色土壤在陽光照耀下,彷彿灑遍碎金。
「希望快點長出來呢。」今劍眼裡閃著光芒。
「是啊。」岩融看著今劍,露出微笑。
※
「是嗎?開花的時候要跟我說喔。」審神者瞇起笑眼聽今劍轉述,然後像是想起什麼,從旁邊的書架抽出一本薄冊。這個可以記錄牽牛花的生長過程喔,審神者翻開冊子說道,不介意的話拿去用吧。內頁分成上下兩塊區域,上面是大片空白方框,下面用線劃出直行以供書寫。
「雖然相機很方便,但用畫的別有一番風味哪。」審神者臉上出現比他們還蒼老的表情。主有時候好奇怪,岩融和今劍交換了眼神,邊伸手接下封面畫著笑臉太陽的筆記本。
過了幾天,剛從戰場上回來的岩融連盔甲還沒完全卸下,就被今劍拉著走到庭院。
「看!」
鬆軟的土棕色中,冒出了幾株翠綠的新芽。
初綻的綠芽沾著水珠,想必來自今劍手上緊握不放的澆水器。短刀說早上他往馬廄過去的路上,不知哪來的靈感,突然想看看盆栽,於是,和剛冒出頭來的嫩株恰恰相對。看著雙手不停比劃的今劍,岩融跟著彎起眼角。
他有一陣子沒看見今劍如此毫無保留的笑容。
修行歸來的今劍,偶爾會發呆。
看向天際的若有所思,在被注意到的時候,會綻放成與以往相似的歡快,跟短刀們玩耍的時候也同樣蹦蹦跳跳。但他明白,有些什麼完全不一樣了。
就如同他看見前主浴血奮戰時,手上那柄缺口遍布的陌生薙刀一般。
最後一日,岩融遠遠送別弁慶。
武藏坊弁慶一如他記憶中強大。即便夜色昏暗,依然無法遮掩他眼中比篝火更加灼熱的光芒。岩融隱身在一段距離外的樹影之內,緊緊握住本體刀柄,指尖掐入掌心。
他看著弁慶衝進戰場,薙刀旋舞如畫,刀尖所及之處,鮮血噴灑,像是清晨泛起的水霧。他看著他挺直背脊,動作扭緊布料,衣襬隨著揮動緊貼胸腹。他看著他硬生生以刀身為度,劃出一道無人敢擅闖的結界。
但岩融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也記不起當時他掌心的溫度。
圓陣不再小心翼翼地試圖縮緊,隨著一聲號令,漫天弓矢射向陣心的他。
弁慶的動作沒有一絲猶疑,薙刀毫不停歇地砍劈、刺入,掀翻血肉,彷彿持續插進身體的羽箭並不存在。分不清是誰的血液,隨著敵軍的悽慘哀號,層層濺上盔甲。
岩融的眼睛因激動充血,咬緊的牙齒之間嚐出一絲鐵鏽味。
他終於看清弁慶臉上的表情。
血汙之下,他雙目圓瞠,眼珠幾乎迸出眼眶,猙獰的青筋爬上額角,但嘴角卻帶著幾不可見的微笑。
漆黑的指甲在手心挖出帶血的窟窿。
隨著一聲暴喝,武藏坊弁慶陡然停下雙臂,握著薙刀,巍然而立。如修羅般的狂戰身姿,瞬間靜止為不動的明王。
岩融看著他手裡那把傷痕累累的薙刀。
濃稠的血液自鈍化的尖端,沿著刀身緩緩向下滑落,濡濕緊握刀柄的手掌。
那把薙刀,並不是他。
火光熠熠,仍然不敢輕易動彈的敵軍叫囂喧鬧,但他什麼都沒有聽進去。
他想起在不知是哪一次的初次見面,弁慶對著他咧嘴而笑,向他伸來的掌心溫暖厚實。
眼角有什麼滑落而下,模糊了火光之中,那個再也不會移動的身影。
※
嫩芽抽高的速度,比他們預想得還快。
每天早晨,帶著澆水器去看望花盆,成為一種期盼。
今劍真的開始在筆記本裡記錄起這些幼苗們每日的成長幅度。岩融偶爾會和他趴在木桌上,一起用蠟筆一筆一劃描繪。今劍用歪歪扭扭的片假名所寫出的細節裡,夾雜許多當天的瑣事,除了試合的訓練筆記、遠征的戰果,有時候連晚餐菜色都會包含進去,讓他邊看邊露出微笑。
審神者請長谷部為他們帶來了現世的栽培手札(雖然網路很方便,但是「看書也別有一番風味」長谷部這麼轉達的時候,他們互看一眼笑了出來),在公務會議後也會問起牽牛花的生長狀況。
左文字家參與了他們的第一次摘葉。翠綠的心型葉面沾著露水,鮮活水靈,今劍不大明白為什麼需要剪去初茂的枝枒,但在小夜和太閤說明剪枝才能好好集中養分後,他立刻拿起修枝用的剪刀,喀擦剪斷,植物的淺淡氣味從斷裂處飄散。
今劍眼裡的果決,讓岩融想起他這幾次踏上戰場前的模樣。
出征前,他會為今劍調整頭盔及護甲。個頭嬌小的附喪神還有些不習慣,但挺直的腰桿仍然撐起了紅底金邊的全副武裝。擦亮的天狗面具覆蓋柔軟的銀色髮絲,纖細的手臂和小腿綁上護具,看似脆弱易折的本體,纏繞黑霧。
今劍赤紅色的眼眸閃爍著明晃晃的鋒芒。
真的成長了啊,岩融想。
今劍在修行途中寄來的書信裡面,當然也有義經公。但陪伴他踏上黃泉路的,也並不是他。
他們只能看著,不可干涉,更遑論傾身詢問。
『我,存在過嗎?』
「岩融,你真的沒事嗎?」審神者在他修行回來之後,曾經這麼問過他。倚靠在門邊迎接的審神者,眼下帶著幾日沒有睡好的烏青,旁邊的今劍也是一臉睡眠不足,接過他帶回來土產的手腕,纖細到讓他心中一緊。
「沒事喔,主請放心。」他咧開笑容,卻讓審神者的眉頭鎖得更緊,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輕拍了下他的手臂。
他知道審神者的擔心所謂何來。
在暗處匆匆寫就的第二封信件潦草凌亂,雖然他試圖維持平穩,還是忍不住在最後一刻洩漏內心的動搖。
『但是,那把薙刀並不是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您知道嗎?』
他披著夜色離開那片亮如白晝的戰場時,腦中不斷奔騰著這個問句。
他記得弁慶迎著陽光時會瞇起的眼睛,記得他打贏對手時猖狂而爽利的大笑,記得他執起布巾擦拭刀刃的細膩,記得他與義經公一來一往的談笑。明明記憶裡的片刻多如漫天繁星,但為什麼,最後與他一同消亡的,並不是他?
既然不是他,那他被賦予的這個名號,與這副肉身,還是屬於他的嗎?
※
牽牛花莖幹上的蟲子,是粟田口家的短刀們發現的。
原本他以為匆忙跑來的秋田是為了迎接和他一樣剛離開地下城的兄弟們,但粉色短髮的短刀卻徑直奔向他。
「牽牛花上面到處都是蟲!」後面跟著跑來的五虎退和滾成一團的小老虎們同樣慌張。他跟著他們跑到庭院,看見其中一株深綠的莖幹上,密密麻麻爬滿半透明的淺黃蟲子,許多葉片已經出現被啃食的大小缺口。
除他之外,被急急喚來的還有太鼓鍾與燭台切。他們拿著調製好的辣椒水,將那個盆栽移到遠離其他植物的空地,從頭到尾噴灑一輪,直到葉尖滴下水滴。岩融垂下溼答答的手指,和粟田口家一起翻看檢查附近的植物,幸好沒有發現更多蟲害。
岩融記得昨晚跟著今劍過來的時候,一切安好。但此刻,眼前這株殘破不堪的牽牛花,昭示他們的怠忽。這原是他們預計能最早開花的一株,它生長的速度極快,枝枒繁茂得彷彿不懼突發的大雨和連日豔陽,也已經蜿蜒攀上竹子削成的支架。不過現在,幾乎每片葉子都傷痕累累,被嚙咬吞噬的瘡口觸目驚心,連能不能繼續存活,也無法判斷。
明明昨天看起來這麼好的啊。
他不知道怎麼和即將遠征歸來的今劍提起。
他還記得當他用手指丈量莖幹的高度後,比星辰還耀眼的雙眸,還有他抱起他,以在牆上的日曆圈出預計開花日期的午後。
但這些都已碎裂在那些口器之中。
岩融沒有發現自己的臉色變得蒼白。
「嗚哇──看起來好慘。」正準備迎接回來的審神者、因此偶然經過院子的黑髮打刀,停下腳步,露出有點為難的表情,但注意到岩融的眼神,他抬手拍了下他的手臂。
「振作點。」清光說,邊用眼神示意遠方正踩著單齒木屐跑來的銀髮短刀。
岩融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如何,但還是深吸口氣,挺直背脊,張開雙手,迎接向他撲來的小短刀。
※
「太難過了吧。」晚餐時間,聽著今劍和粟田口短刀們嘈雜講完下午發生在庭院裡的慘事後,審神者一臉可惜。岩融端著飯碗,覺得盤中的菜葉彷彿那些破落的枝條,嚼在嘴裡,還帶著揮之不去的草腥味。
「不過,幸好還有很多棵。」審神者安慰著他們。
院子裡還有許多同時期種下、未受侵襲的牽牛花枝,總有一株能夠存活到最後。這場意外會是今劍種植日記的其中一篇,但他們仍然能夠見到花朵盛放。
「沒這麼嚴重的。」審神者摸摸今劍湊過來的頭,再伸手拍了拍不知何時停下筷子的岩融。他卻覺得被審神者碰觸到的地方,滲進絲絲寒意,如同上次,審神者在鍛刀房裡輕拍他的溫度。
近侍的任務之一,是協助審神者在鍛刀房裡一起迎接新誕的刀劍男士,長期擔任近侍的他十分熟捻。唯獨每次見到與自己同樣面貌的薙刀降生時,遲遲無法適應。他們有著相似的鮮亮橘髮、頻率接近的笑聲,連咧開嘴角露出的整排尖牙和漆黑的指甲,都如此一致。
但是,因為他先來到了這裡,於是審神者選擇將後至的他們迅速熔解,化作他的食糧。
如果今天,先到的不是自己呢?
他看著審神者微皺起眉的側臉,忍不住開始這麼想。
貼完一批符令,正要從他手上接過下一批刀解符的審神者,發現他的神色不對,啊了一聲,然後拍拍他的下手臂。
「抱歉哪,這樣是不是不大舒服?之後我會避開讓同種刀劍負責刀解的。」他垂下眉眼,一臉歉疚,但手裡為其他重複刀劍男士貼上刀解符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滯。如妖精般小巧的刀匠,在他的命令之下,仍然持續往鍛造爐裡添柴加火。
縱使鍛刀房內燠熱難耐,岩融卻感覺手臂彷彿被扁薄的鋒利刃面劃過,刺骨寒意侵入皮膚。
不過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咧開笑容,點了點頭。
※
那株牽牛花終究是死了。
今劍看著岩融將它連根拔起時,赤紅色的眼睛蒙上淺薄水霧。
「我們是不是不適合種花呢?」他低下頭。
「不會的,其他的都很健康啊,接下來注意一點就好。」他收拾好殘枝,用另外一隻乾淨的手揉了揉他的頭髮。他們花了許多天試圖拯救它,擅長農耕的刀劍男士們都來幫忙過,連石切丸都主動獻上神刀的加護。但所有努力,都敵不過命定。整理過的花盆只留下濕潤的土壤,恢復成什麼都還沒種下時的樣子。他們檢查了其他的植株,確認沒有問題後,拎著澆水器準備離開。
「哦呀,今天也來照看朝顏嗎?」黑髮黑眼的太刀用赤裸的腳掌踏上沾有水氣的地面。
「是啊,希望剩下的能照顧好。」岩融笑了笑,他有些不會應付這位大前輩,但他都主動搭話了,也不能夠不理。小烏丸彎身替今劍整理散亂的瀏海,接著抬起頭看向他。
「相信可以的。雖然吾本來以為,在主的結界之內,萬物都能生長得宜。」他說,戴著紅色指套的手指碰了碰他手裡的枯枝。
岩融有些疑惑。
「主無法管理這個吧?」畢竟本丸裡的四季流動和草木生長,還是跟隨現世的狀態,主的靈力,應該僅只供給給刀劍男士們。
小烏丸勾起朱紅的唇。
「你不覺得,有時候院子會一瞬間換去景色嗎?」他看向此刻滿園濃綠的初夏庭院。岩融跟著看向映照蔚藍天空和綠樹的池塘,一片葉子落上水面,帶出圈圈漣漪。
「昨天是這樣的嗎?明天還會是這樣嗎?」古老的太刀呵呵笑著,輕點他的手背,岩融覺得彷彿有一股溫暖的熱流,自接觸的地方沁入,讓他不自覺緊握的手稍微放鬆。
「就當作為父多想吧。」小烏丸踮起腳尖,仰起頭,眼角的朱紅隈取帶著細緻的閃光,散開的後髮宛如鳥羽般輕軟,他拍了拍岩融的手臂,接著繼續往前走去。
※
岩融展開布料。
鮮紫色底布上,橫亙等距並排的黑色豎直條紋。他記得那時弁慶看他盯著滿攤布疋猶豫不決,大手一撈為他選了這塊。「原本的紫色,加上條紋這種時興花樣比較年輕,是吧義經公?」被叫住的青年露出微妙的表情,和岩融對視,但岩融笑著搖搖頭,婉謝他的介入。
他用手掌緩慢撫過衣料,與略顯粗糙的質感相應的是武士階級能夠負擔的價格,就算加上裁剪縫製的費用,仍遠遠不及攤放在一旁外袍的零頭。純白帶濃綠袖括的長袍,是與作為武士正式禮服的直垂形制相仿、但更便於行動的款式,來自義經公在他買好小袖的衣料後,隔了一周的親手餽贈。
「您應該很適合,請穿穿看吧。」俊美的青年說道,笑容溫和。
他沒有穿過這樣華美的服飾,捧在手裡顯得侷促,但義經公作勢要為他披上,讓他慌忙甩開外袍。
「喔,真好看!」他披衣上身的時候,弁慶恰巧踏進房間,毫不吝惜地給予高聲讚揚。他咧嘴笑開,耳根悄悄紅了起來。
但他沒能在他們面前試穿整套新衣。
再回到那個布攤的時候,攤子早已被行經的軍隊毀去。岩融在倒塌的木架與四散的布匹間翻找許久,才找出露出一角鮮紫衣料的包袱。他將它收進行囊時,想起弁慶在那個人群熙攘的午後,側身向他,往前伸手,帶來的大片陰影遮去他的半邊陽光,他只要稍一挪動,就能碰觸到他的胸膛。於是岩融屏住呼吸,繃緊每一吋肌肉。但弁慶就這麼回頭把那塊布放在他手中,結繭的指腹擦過他的手指。因獲得肉身才擁有的心臟,失去穩定的跳動節奏。
而此刻,回到本丸的他,胸骨內的那顆臟器,仍然安定而持續地鼓動著,一下、一下,毫不停歇。
岩融對著房內的鏡子,由裡而外,一層一層,撫平皺褶,仔細穿妥。最後綁上由弁慶建議更換的結實肩甲。
「很合身嘛。」他對著鏡中的自己,咧開嘴角。
今天是修行回來之後第一次踏入戰場,不能讓主擔心。
※
岩融對自己的無力感到震驚。
修行後不是應該能夠成為更強悍的戰力,橫掃沙場嗎?為什麼無論怎麼揮砍,閃著寒光的敵太刀卻連半片肩甲都沒被削掉?伴隨吼聲硬推出去的刀尖不停受阻,抬高刀柄向下砍殺的節奏也不時被破壞,圍繞在他身邊的時間溯行軍逐漸包攏起來,錯落的攻擊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傷口。這下糟了,他想,主也忘記讓他多帶幾隊小兵。他的喘息聲逐漸粗重,兵器相接時震盪手臂的痛楚越發鮮明。他回身閃過向他刺來的長槍,卻沒有避掉往腰間砍來的短刀。
腰帶斷裂開來。
弁慶寬大的手掌攢著腰帶,提起籠目花紋能夠鎮煞驅邪。「在這個混亂的世道裡,這大概是必備的!」分明不迷信的弁慶哈哈大笑,引他同樣笑出聲來。他們的影子被逐漸西沉的太陽拉得細而長,他看著他盛滿夕色的眼睛,不想漏掉其中任何一點光芒。
他仰頭大吼,肌肉賁發,環繞在肩上的念珠與上衣,隨著猛然高舉薙刀的力道,迸裂開來。暗紅斑紋迅速攀附上赤裸的半身,手中緊握的本體,爆出青綠色的烈焰。他望向密不可破的敵軍,眼瞳裡燃起同樣的森森大火。
後來他以一己之力,掃蕩剩餘的所有時間溯行軍,直到他撐著薙刀,頹然倒下。
※
他在手入室醒來。
看著身邊滿臉擔心的今劍,還有正在收拾滿地紗布和繃帶的近侍清光和醫務組的藥研,岩融很是抱歉。獲得人身之後,一向自豪於好好維持健康狀態的他,竟然在戰場上因為重傷暈倒,真是太過失態。連原本閉關的審神者都黑著眼眶,坐在一旁。
「我沒事啦,主。」他撩高袖子,展示長期實戰維持的鼓鼓肌肉,但審神者只是轉頭請藥研多準備點保健品,給腦子用的也要,他說,感覺是真的動怒了。岩融縮起身子。
藥研打圓場,畢竟是修行後第一次上戰場,沒有辦法拿捏戰鬥的尺度也是難免。審神者嘆了口氣。
「是我的疏忽,沒有讓你帶上御守,但你也太過拚命了吧。」審神者瞥了一眼手裡由近侍送來的戰鬥報告。「雖然手入能夠恢復,但你也該多保重身體,畢竟你現在是本丸裡唯一修行過的薙刀。」
岩融訕笑著用指尖搔了搔臉頰。他們的本丸很晚才迎來靜形與巴形,即便他們的揮刀姿勢優美而華麗,戰鬥能力也遠高於當年初到本丸的他,但要達到能夠出發修行的程度,還需要不少時間。他確實是得撐起本丸的半壁。薙刀該是強大而果敢,能夠掃蕩戰場的存在。
「我下次會注意的,讓您擔心了。」岩融坐直身體,殘存的些許疼痛襲上他的腰椎。清光瞥了他一眼。
「知道就好,好好休息,之後再請清光幫你送晚餐過來。」審神者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下。今劍抗議,但被提醒今晚吃的是火鍋,他可能端不過來。「如果還缺什麼,再跟清光說。」審神者站起身,今劍緊緊抱了岩融一下,才跟著走出房間。穿好鞋的審神者,回頭跟清光交代了句。
「最近資源消耗得太快,要見底了,再麻煩你多安排了,清光。」
「好──的。」黑髮打刀揮揮手,關上拉門,然後重新坐回岩融身邊。
「你啊,修行回來是不是就怪怪的?」問句直搗核心,讓正在小口喝藥的岩融差點嗆到。
「哈哈哈!怎麼可能!」他放下杯子,露齒而笑。
「啊—笑得好難看。」清光塗著丹蔻的食指抵著臉頰,其餘手指托住下顎,側頭看向他。岩融看著那雙赤紅色的眼睛,覺得彷彿被看透所有偽裝,忍不住稍微別開視線。
「今劍有提過你們修行遇到的事。」清光鬆開手,垂下眼眸,為他捋平起皺的被褥。「以我的狀況,不好隨便安慰什麼。」總是帶著點輕盈的嗓音,此刻聽起來有些低沉。
「但是啊,我和你,不論過往如何、修行時見到了什麼,現在,都是屬於這個本丸,屬於這個主人的。」他重新抬起眼,抿起微笑。
「我們都是一樣的。」他說,眼底流淌著暗紅的光。
岩融看著宛如紅寶石般的眼睛,沒能回應任何一個字。
※
剩下的牽牛花平安地成長著。
桑名江和他們分享了土壤的酸鹼度對花色的影響,並且在該分盆的時候提醒,岩融和今劍拿著鏟子,小心翼翼地將跟手臂等高的植株連根挖起,在桑名江已經調整好土質的盆栽裡重新安放。演練完的靜形與巴形總會順道經過,為他們確認是否蒙受蟲害。連不喜務農的肥前忠廣,都曾經提醒他們應該澆水。
在整個本丸的照拂下,攀高的枝葉頂端漸漸冒出花苞,即將迎來開花日。
連續幾個凌晨,岩融都被今劍帶著跑到院子,直到朝陽遍灑院子,花苞們仍是花苞,才揉著眼睛約定隔天再來。
但某一天,岩融比今劍更早清醒。
窗外仍是陰翳的灰,遠比慣常晨練的時間更早,但他卻毫無睡意。他輕手輕腳地起身,為今劍蓋好被子後,踏出房門。微涼的空氣讓鼻尖有些發冷,他放輕踩在碎石地上的腳步,向庭院走去。晦暗的院子裡,長滿花苞的深綠枝葉,在豎立的竹架之間,繾綣攀附。他找了塊石頭坐下,無視沾染衣襟的水氣。他安靜地等待著,直到橘棕色的眼眸即將失去焦距。
花開了。
半透明的天色之中,沾附清晨露水濕氣的花瓣,被稀薄的晨光一吋一吋、緩慢撕扯開來。岩融眨眨眼,定定看著那些薄如蟬翼的花瓣,從蜷縮聚集的紡錘形,扭轉舒張,色調自外層的淺白,向內裡加深至濃烈的深紫。
當太陽爬上雲端、第一縷轉為刺目的強烈日光直射在葉片上時,終於完全盛放。
展成圓形的淺淡藍紫之間,劃向花蕊的數道凹痕,是混入鮮紅的紫色。因為微風吹拂,而略微皺起的花瓣邊緣,彷彿隨時會因風勢堪堪破碎。
朝顏僅只半日的生命,從此刻開始倒數。
岩融笑了起來。
他想起他為什麼會開始種牽牛花。
因為他想知道,透過他的手,是不是能夠培育出什麼。
他所慎重呵護的,會不會是實際存在之物。
就如他己身一般,正因為被今劍、被此時與彼時的主、被這個本丸,珍而重之,所以他才真實地存在於此地。
即便他和今劍或許不曾存在於過往,但越過重重阻礙帶回的資材、田裡茂盛成長的農作與馬廄裡嘶鳴的健壯馬匹,以及經由他們澆灌培植而茁壯的牽牛花,仍然在這方土地上生機盎然。
那麼,也就足夠了。
他後來在慶祝開花的宴會上,是這麼告訴向他舉杯的審神者的。
但他知道,他始終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弁慶他們曾經存活過的遙遠歷史,與他們在逝去後前往的紫雲之上,他也永遠無法踏足。
他側過臉,掩住眼底淺淺燃起的青綠火焰。
您是這裡唯一真實的存在,我們都環繞您而生。
『那麼,為了當代的主,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無妨。』
***
從2020年說好給町町的生日禮物,拖了三年才定稿,真的很不好意思。原本他想看的是「好想看岩融養牽牛花(日本小學觀察日記的那種),隨著牽牛花慢慢長大的同時渡過的夏天日常」,但寫到最後變成這樣陰暗的東西,我真的是該下跪道歉。
一開始的結局只寫到「那麼,也就足夠了」這段,但隨著劇情發展和前面添加的細節,以及搭配岩融修行時的三封書信和修行後的表現,最終的結局已經是另外一種意思。
中間埋藏了許多我對岩融的想法,花了許多時間整理歷史資料,謝謝町町一開始提供的詳細簡史,讓我作為依據去探究。也用了不少功夫去思考岩融極化後衣裝的意義,當然還有查牽牛花的生長過程。(看了好多牽牛花成長縮時影片XD)不過,有任何問題或錯誤,都歡迎隨時跟我討論!
此外,還揣測了許多審神者在遊戲裡的常見操作(好比鍊結、開重傷圖鑑等等)對刀劍男士們可能帶來的影響,寫出來之後覺得嗚哇真的可怕。(好意思說) 原本牽牛花還有想要再賦予別的意義,但覺得好像太詭異了,所以有忍耐一下。(但還是保留一些猜測的空間)
謝謝讀完這篇充滿個人解釋和想像的文,也謝謝等了很久的町町,還有過程中曾被我卡文的哀號騷擾的朋友們。
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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