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爾會覺得身邊沒有普通人。
髮色張狂的學長如蜘蛛般的騎行姿勢、身為高中生卻一臉老練的部長、靠唱歌就能在山路加速狂飆的學弟(還帶著燦爛無比的笑容),以及和熊一樣肌肉梆梆作響的前輩,相較之下菁英、浪速和轟鳴反倒貼近常人。更不用說王者箱學和京都伏見,那些光是聚集在一起就足以讓人遠遠退避的傢伙。
「啊,幸好有青八木陪我。」清洗水壺的手暫時停下,他對著始終如一的褐髮少年感嘆道。
露出來的那隻眼睛眨了眨。
「不是說好兩個人一起嗎?」偶爾沒有接到電波這點,也很一般。
於是,當他打開門的瞬間,他只是大笑出聲。
「青八木,你在cosplay嗎?」
正在為頭上的角貼OK蹦的少年,反倒愣在原地。
他邊笑邊關上門的時候,褐髮少年正陷入慌亂。先是不小心扳到看起來很像一回事、如窗外伸展枝椏的深褐長角,痛得倒抽口氣的他打翻了水杯,伸直手去撈,失去衣服遮蔽的腰際,露出一大蓬看起來柔軟好摸的栗色短毛。
他咧開嘴。青八木認真起來是很厲害,但連這種細節都安排好,想必是學弟們主導的整人大作戰吧。太有創意了,哪來的靈感。正思索等等看到他們要怎麼表現驚訝跟反擊的時候,卻看到對方抬起的眼。
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漆黑一片。
莫名纖長的睫毛也掩蓋不住如無月夜空般的眼球,自己的倒影清晰可見。
不是吧。
「青八木?」他終於開始困惑。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少年,張著那雙剔透澄澈,但完全不見一點白的大眼,有些侷促地摸了摸頭上的角。
「純太……我……其實是鹿。」
※
「等等,我們先冷靜一下。」
打翻的水擦乾淨了(下意識先拿起抹布的自己,某方面來說真了不起),手嶋純太看著坐在桌子對面,已經放棄遮掩頭上那對角的青八木一。大概是他瞬間的表情太過精彩,青八木有些歉疚,眼睛也變回原本眼白居多的樣子。說是冷靜,但最不冷靜的明明是自己,手都在發抖了。
「……鹿是,奈良的那種鹿嗎?」放棄用顫抖的手拿起水杯,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本家是在奈良,但是我們家已經搬到千葉很久了。」青八木難得多話,帶著急於解釋的懇切。「奈良傳說的那頭白鹿是我們的祖先。不過我們這系有跟人類結過婚,已經不是神使。」他記得那個傳說,大神騎著白鹿來到春日大社,白鹿從此之後在奈良被尊為神使。看著解說牌的他,還被路過的小鹿咬了下衣角。
那喜歡吃鹿仙貝嗎?不對現在不是問這種話的時候。手嶋阻止竄進腦袋的問題。近距離看到的鹿角,是如柳杉的棕色,細淺的紋路在午後的陽光下隱隱閃爍光點。看起來不輕,卻安穩地坐落在褐髮間。
「不好意思,我想提出個失禮的要求,可以摸摸看嗎?」深吸口氣,說出完全接受這個設定的話,準備迎接學弟們衝出來的大聲歡呼,但什麼都沒有。回應他的是青八木明確的點頭示意。
於是他伸出手。
指尖的觸感比想像中冰涼。順著弧度輕撫過去,粗糙不平整的表面,間或有淺淺的刮痕,就像在撫摸樹木的枝幹一般。而因為對方低下頭方便觸摸,他在棕色髮絲間,看到角的根部,毫無用以固定的髮箍或長夾,只有微微起伏的皮膚。
真的是嗎……
收回手的手嶋,看著重新抬起頭的青八木。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臉。但剛剛那對深黑眼睛在腦中留下了強烈的印象。其實比起驚嚇,更像在那個剎那,被那雙眼睛吸引,毫無雜質、清澈見底,卻又斂進他從未見過的風景。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睛,人類沒有這麼美麗。
「告訴我沒問題嗎?」先放下千百個想問的問題,他對著黑色瞳孔裡的一絲不安開口。
「因為是純太,所以沒關係。」回答出乎意料地毫不遲疑。
這麼相信我不行啦。他紅了耳根。
從這天起,他們共享這個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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