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蕾絲禮服襯托纖細身材,光裸的肩膀溫潤如玉,澤田綱吉記得第一次抖著手摟過笹川京子時,她略帶羞澀的笑聲輕快如鈴。曳地紗裙隨著腳步緩緩移動,綴於裙擺的細小水晶閃爍光芒。繁複頭紗下的臉龐,想必染上他們相視而笑時會出現的紅暈。捧在胸前的百合花束,是黑川她們親手挑選的,他還記得女孩子們在花店裡嘰嘰喳喳討論了整個下午。
每個步驟都如此熟捻,他看著在陽光下耀眼的她,嘴角揚起。
接著,他大力鼓掌,直至雙手通紅。
她經過他前方時,側臉向他,層層白紗下是帶淚光的微笑,和幾不可聞的,只有他聽見的「謝謝」。
感受到身旁的人遞來的視線,他沒有餘力回頭,深怕幾乎奪眶的淚真的落下。對方什麼都沒說,只在他們隨眾人重新落座後,拍了拍他微微顫抖的手背。他將雙手在膝上攢緊成拳,挺直背脊。約好了的,澤田綱吉,要笑著祝京子幸福。
和京子結婚的男性,是個非常優秀的人。畢業於東大,現職律師,初次見面時握來的手溫暖厚實,雖然知道他跟京子曾經的關係,仍然待他如朋友。他很喜歡他,京子更是。
祭壇上的新人牽起彼此的手。他深吸口氣,指甲扎進掌心,在舊傷上刻下新痕。雕有家徽的銀戒在手指底部晃蕩,冰涼的溫度烙在肌膚上,早已無法拔除。他看著他們互說誓詞、交換戒指,明晃晃的日光為潔白的兩人鑲上一圈又一圈的光燦。他瞇起眼,頭痛欲裂。
黑暗籠罩住他的視線,飄來熟悉的皮革氣味和慵懶嗓音。
「可以了。」手掌攏住他的半張臉,微涼的指尖碰觸濕潤的眼角。「你的表情太難看了。」他忍住輕蹭的衝動,抬起手,將眼前的遮蔽往下挪開。
「這是我的選擇。」乾澀的喉嚨好好地說完幾個字,眼瞳裡暖橘的光靜靜燃燒。這是他的選擇,他要看到最後。
藏成墨藍的雙眼於是移開視線,反手握住毫無溫度的手掌,擦過凍如寒冰的寶石。
※
「不!不──!」
六道骸猛地從床上彈起,三叉戟瞬間握進手中,戟尖倏地甩向聲音的方向。
夢囈中的棕髮青年五官扭曲。
他緩緩放下武器,坐回他身側,輕聲呼喚他的名字,邊拂開他額前因汗水濕透的髮絲。幾次之後,澤田綱吉鬆開緊皺的眉頭,側身窩進他懷裡,但如告解般的破碎嘟噥持續,他騰出手,撈過錄音筆,在他不停顫動的唇邊按下。
通常,滿身大汗驚醒的是他。
模糊的視線過了幾秒鐘才足以看清燈下垂著眼的他。鵝黃夜燈暈出淺淡輪廓,背光的褐色眼瞳裡,浸滿莫以名狀的情緒。他恍惚看著那對如琉璃珠般剔透的雙眼,任對方帶薄繭的指尖擦去額際的冷汗。
「我在這裡。」澤田綱吉說,略帶沙啞的嗓音裡毫無睡意。
他知道自己被夢境抓纏地多深,沒有經歷數次死亡,不能自層疊雜沓的彼鄉歸來,而任何來自現實的大聲喊叫或搖晃,只會讓夢裡的他受到更多恐懼凌遲。他在夢境中唯一能依稀看見的,來自現實的一絲光線,是澤田細聲的呢喃,一遍又一遍,叫著屬於他的名字。等他終於醒轉,總會看見這雙琥珀色的眼睛。混沌陰霾的腦子裡,因此被照開一處淺金的清明。
澤田綱吉較一般東方人色調淡薄的眼眸裡,自初見時就常駐至今的那點光亮,許久之後,他才知道該怎麼定義。
是庫洛姆告訴他的。
「BOSS好溫柔。」少女說。
伸手扶住差點跌倒的她的澤田綱吉,被少女濕潤的大眼睛看著,耳朵微微紅了起來,目睹一切的他勾起嘴角,引來若有似無的譴責目光。他瞇起眼睛,彭哥列十代首領卻沒有因此發抖,反倒更直接地望了過來,讓他感到有些無趣。當年那個抖得像秋天落葉的少年,怎麼長成現在隨時會掄拳相向的混帳黑手黨呢?他在心底嘆息。這次換彭哥列對他彎起微笑。
之後,當看見那雙眼睛,他開始偶爾會想起這個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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